文/吳衛(wèi)軍

中國第一個考取ACCA證書的人

現(xiàn)任普華永道北京首席合伙人

我想通過資產(chǎn)負債表、利潤表和現(xiàn)金流量表這三張重要的會計報表來盤點自己在這半輩子當中的人生經(jīng)營狀況和成果，并將自己的感悟記錄下來，在提點自己的同時，與年輕的朋友們分享。

（一）從未平衡過的人生資產(chǎn)負債表

作為會計師，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過去五十年當中的人生資產(chǎn)負債表從來沒有平衡過。我的負債總是大于資產(chǎn)。盡管我取得了很多成績，一路從會計行業(yè)的學徒工上升到了普華永道資深合伙人這樣一個深得客戶信賴和尊重的位置，但是我何德何能？這些成績都應該歸屬于我的親人、老師和朋友對我的關懷與幫助。他們對我的支持是我的應計負債，對于這些負債，我是用一輩子的努力也無法償清的。

在這里，我就以我的班主任為例，說說他們對我的恩情。從小學到研究生，一共有五位班主任對我的生活和后來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第一位是我5年小學時代的班主任，第二位是我2年初中時代的班主任，第三位是我2年高中時代的班主任，第四位是我大學4年期間的班主任，第五位“班主任”是研究生時代的系主任。

我清楚地記得我的小學班主任從縣城買了兩本鋼筆字帖，一本給她兒子使用，另一本則送給了我。我的初中班主任在他簡陋的宿舍門口用木板搭了一張床，讓我和另一位同學可以住在學校，專心學習。我的高中班主任也是我的語文老師，他能寫得一手剛勁有力、字體風格特別的草體鋼筆字。我很喜歡他的字體，于是，我就開始模仿。他發(fā)現(xiàn)我在模仿他的字體后，在一個筆記本上親手寫下了所有常用字，當作一本特制的鋼筆字帖送給我。

我的大學班主任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就更加特別了。說是班主任，其實也就是一名比我大幾歲，畢業(yè)后留校任職的年輕教師。我們?nèi)雽W時，因為她年輕（我們班級中有同學比她年齡還大），學校擔心她在學生中沒有威信，還專門派團委書記任正班主任，她任副班主任。擔任我們班的班主任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把所有的心血和時間都花在了班級事務和學生身上。

我的大學班主任在大學期間的不同階段都對我照顧有加。最讓我感動的是在我背負著沉重的心理包袱時，她所給予我的幫助和支持。當時，我面臨到加拿大里賈納大學公派留學的機會被取消的處罰，學校派她到我們村對我進行新一輪的政治審查，以便學校能通過了解更多的情況來對我做出處分決定，而這種政治審查是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

我的班主任在了解了我家的真實情況后，不僅在政治上對我進行保護，而且看到我家境貧窮，她專門向學校為我申請了5元人民幣的困難補助。收到補助后，我很疑惑，因為盡管我家境貧困，但是我來自杭州下屬郊縣，而困難補助一般只提供給家在外省市的學生。后來，我才得知，是我的班主任老師在去過我家后，特地為我爭取的。

我就是這樣在老師們潤物細無聲的關愛下成長起來的。在讀研究生期間，擔當班主任角色的是主管學生事務的系主任。1989年春夏之交，我已經(jīng)畢業(yè)，留校任教。當時，我和青年學生一道積極參加了在廣場大街上的集體活動。系主任在政治評語中對此給我做出的評價是，他到廣場去積極引導和保護學生。這個政治評語讓我在1989年12月份能夠順利到香港去參加ACCA的學習。

我能走到今天，是因為在人生的不同階段，總有不同的人給予我關懷和幫助。“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謹記老祖宗留下來的這句訓導，把它當作盤點人生資產(chǎn)負債表的重要會計政策。我虧欠很多人的恩情，在這里就不一一列舉了，但是可以說，我的人生資產(chǎn)負債表從來沒有平衡過，我的負債總是大于資產(chǎn)。

（二）人生的利潤表

利潤表是一個“時期”信息，它記錄的是一定時期內(nèi)取得的成績。我6歲開始讀小學，讀完5年小學，上了2年初中，然后是2年高中，15歲考上大學，19歲大學畢業(yè)。所以，在這段時期內(nèi)，我獲得的利潤是一個本科學位。

進入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讀研究生的這三年對我而言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學校提供英文教學課程，我基本可以用英文對會計學科的專業(yè)內(nèi)容進行理解，同時，也有機會接觸西方經(jīng)濟學和金融學知識。而且，我也遇到了非常好的外籍教師、回國任教的青年老師和學校領導。在這段時期，我獲得的利潤是一張含金量非常高的碩士文憑。學校把我培養(yǎng)成為一名成熟的，有能力在社會上從事專業(yè)工作的畢業(yè)生。當然，對于我自身的成長發(fā)育而言，這三年也是非常重要的。請大家不要見笑，因為小時候生活貧窮，我是在研究生階段才經(jīng)歷發(fā)育成長期的。

接下來一段時期內(nèi)的利潤就是我在普華永道工作所取得的成績，我從一名會計師學徒工成長為一名合伙人，從一名初出茅廬的合伙人成長為一名擁有較多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合伙人。在普華永道工作的26年中，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一項利潤是成長為一名成熟的專業(yè)人士。很簡單，在普華永道，無論是學徒，還是合伙人，對我們的職業(yè)和人生進行規(guī)范的最重要的會計政策就是堅持專業(yè)主義。

以上所述是我的主營業(yè)務給我?guī)淼睦麧?。很多人問我取得這些成績的秘訣是什么？是出于哪些考慮選擇了會計這個時髦的行當？事實上，我要給出的真實答案是，因為我根本沒有選擇，所以走到了今天。如果我有什么經(jīng)驗教訓和年輕的朋友們分享，或許是當你有太多選擇的時候，應該選擇執(zhí)著。

在未來的歲月中，我會一如既往地做好我作為一名專業(yè)人士的主營業(yè)務。但是，到了年過半百的人生階段，我也在思考做一些輔營業(yè)務。

我要做的第一個輔營業(yè)務是多花些時間和精力來幫助年輕人，讓他們從我的經(jīng)驗中學到些東西，少走些彎路，樹立和增強對未來的信心。

回顧我已經(jīng)走過的五十年，最痛苦難熬的是我到紐約學習金融審計（1994-1996年）的那兩年。當時，我處于一個萬事才剛剛起步的階段。我有一個年輕的家庭要照顧，父母的生活和經(jīng)濟條件也不好，所有生活上的大小事都要靠自己去應付。在紐約的那兩年當中，我沒有去看過一場電影，只記得帶兒子看過一場音樂劇。在精神上，我也背負著因在異鄉(xiāng)工作而帶來的沉重的心理壓力。走在大街上的每一刻，我都覺得自己是被排除在這個國家之外的。在一個擁有1000多萬人口的城市，我覺得自己很孤獨。有一天，在紐約街頭，有一位白人熱情地和我摯談。在我剛剛覺得高興一點的時候，我意識到，他患有精神疾病。我非常能體會到年輕的同事可能在家庭和事業(yè)上面臨的壓力。在我的輔營業(yè)務中，我給自己設定的一項具體任務是，一年當中抽出一天的時間幫助年輕同事照看小孩。如果有同事對我說，“David，您能幫我?guī)б惶煨『幔?rdquo;對此，我會非常樂意，而且我會把小孩照顧得很好。因為，幫年輕的同事們做這件事情，就如同在為我自己年輕時做這件事情一樣。

在輔營業(yè)務中，我給自己設定的第二個KPI（關鍵績效指標）是回家陪伴父母的次數(shù)。在我離開中國，到香港、紐約、悉尼和倫敦的普華永道辦公室工作時，我給自己設定的KPI是每年至少回一次老家，去看望我的家人。從五十歲開始，我將這個KPI更改為每年至少回兩次老家。至于理由，大家都明白，那就是我能夠陪伴父母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我想在對人生利潤表進行考核的平衡記分卡中增加自己對父母孝順這個指標的權重。

我想做的第三個輔營業(yè)務是結交和維持好與朋友的關系。我所認為的“好朋友”是指和我的溝通成本為“0”的朋友，我們之間擁有100%的信任的朋友，我們能一起扛事兒、齊心協(xié)力地解決問題的朋友。這樣的朋友不在于多，而且人的一生中也不可能有太多這樣的朋友。可以自豪地說，我有這樣的朋友，有的是我的合伙人，有的是我的客戶。這樣的朋友是如果我比他們先離開這個世界，他們會為我蓋上棺木，為我扶著棺材走出靈堂。

坦白地說，我有一個不太好的品性，那就是“愚忠”。當我認為你是我的朋友時，我愿意對你忠誠，愿意為你承擔錯誤。我的這種做法和態(tài)度或許是錯誤的，但這就是我的本性，這是在會計政策中無法反映的我的內(nèi)在價值觀。

（三）人生的現(xiàn)金流量表

在談了我的人生利潤表、關鍵績效指標和平衡記分卡之后，讀會計的同學一定會問，你的現(xiàn)金流量表又是什么樣的情況？

我對這個問題給出的答案比較簡單，因為我的人生現(xiàn)金流量表和人生利潤表的編制基礎是一樣的，我沒有把費用遞延開支，也沒有把收益提前使用，我的人生利潤表就是現(xiàn)金流量表，所以我不需要再單獨編制一張現(xiàn)金流量表。

不過，我知道大家關心我的現(xiàn)金流量表的實際意思是在問我的財富觀是什么？我會如何用財富的金額和金額的多少來衡量自己的成就？

我追求財務獨立，想多掙些錢，通過掌握更多的資源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是我的真實想法，不需要隱瞞，我認為這是好事，每個人都應該為此而努力。

但是，財富和幸福是不同的兩回事。從經(jīng)濟學的角度來看，當你對某個事物的需求和這個事物給你的供給達到平衡時，你就是幸福的。為了能讓自己收獲更多的幸福，從現(xiàn)在開始，我應該做的事情不是努力推升我的供給曲線，而是要降低我的需求曲線。關于財富，卡內(nèi)基說得好，財富只屬于你看管，不歸你所有。我會很負責地看管我已經(jīng)擁有的財富，但為了增加我的幸福感，我在后半生要加強的是“需求側”結構性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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